音乐欣赏十五讲 第八讲罗西尼和比才(上)
1822年,在维也纳发生过这样一件真实的事情,30岁的罗西尼拜访了52岁的贝多芬。那时的贝多芬疾病缠身,穷苦潦倒,而那时的罗西尼却正在飞黄腾达,富得流油,他有20多部歌剧在整个欧洲到处上演,每部歌剧、每次演出,都要付给他高额的稿酬,仅仅到英国的一次巡回演出,他就拿到了17万5千法郎如此可观的酬金。强烈的对比,如贝多芬这样一代音乐的巨匠,就这样悲惨地蜷缩在维也纳的角落里而无情地被人遗忘,让罗西尼实在看不下去。在一次梅特尼希公爵举办的豪华晚会上,罗西尼向这些腰缠万贯的贵族们提议为凄凉的贝多芬捐一些钱,在场的这些贵族竟然都一言不发。整个纸醉金迷的维也纳就是这样的嫌贫爱富,这样的势利眼,这样的容易健忘。他们早已经忘记了曾经对贝多芬的崇拜,如此移情别恋地在新人的身上:他们宁可在罗西尼身上大把大把地抛洒金钱,却冷漠地不肯施舍贝多芬一文钱。
5年过后,贝多芬悲凉地死去,罗西尼依然继续在欧洲走红。一个时代就这样结束,一个时代就这样开始。
这个开始的新的时代,是19世纪的歌剧时代。
没错,19世纪已经不再是贝多芬交响乐的时代了,尽管前有门德尔松和舒曼对古典精神的追随和不懈努力,后有柏辽兹和勃拉姆斯呈激进与保守两极的再创造,交响乐这一形式,毕竟已经很难再现贝多芬时代的辉煌了。而歌剧,曾经在前一阶段显现没落斑痕的歌剧,再次抖擞精神走向了前台,以新的面目展现在人们的眼前。特别是在意大利和法国,歌剧呈现出新的活力,和19世纪的浪漫主义音乐交相呼应。一代蜂拥而起的歌剧大师,和舒伯特、舒曼的艺术歌曲,柏辽兹、勃拉姆斯的交响乐,李斯特、肖邦的钢琴、帕格尼尼、约阿希姆的小提琴,一起构制成那个时代的辉煌壮观。 +
罗西尼就是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歌剧大师。
应该说,罗西尼(G.A.Rossini,1792-1868)不是歌剧的改革者,他只是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意大利歌剧的继承者,或者说是意大利歌剧这个古老出土文物的挖掘者。从某种程度上讲,他还是个保守主义者。这样一个平铺直叙的人,不要说在我们今天的时代,就是到了19世纪的下半叶,也很可能沦为平庸者而被淘汰。但是,在那个时代,罗西尼所起的承上启下的作用无可取代。
还应该说,罗西尼生不逢时。他出生的大环境可以说是糟透了,法国和奥地利交相统治而使他的国家沦为殖民地,争取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的革命运动在一次次血腥的镇压下进行着,苦难和动荡的日子连绵不断。他出生的小环境也不那么如意,他的母亲是一个爱唱歌的普通家庭妇女,他的父亲是一个屠宰场的检验员兼本城乐队的号手,也就平时给屠宰完的生猪屁股后面盖合格不合格的印章,业余吹吹小号,每天只有2个半法郎可怜巴巴的报酬,用以贴补家用。并不富裕的家庭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优越,或音乐方面天才的遗传基因(如果说有遗传基因,那么就是他的母亲会唱歌,他的父亲能吹一点小号)。相反,他的父亲因为同情共和而被逮捕,他在5岁这样小小年龄就开始品尝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滋味。他的母亲为了生计只好带着他参加了一个乡问草台班子的剧团,凭着以前能唱歌的底子当了一个歌手,到处奔波,过起了吉b赛式的流浪生活,所谓悲欢离合一杯酒,南北东西万里程,尝遍了人间的辛酸苦辣。
当然,我们可以说,罗西尼这样的经历,为他以后的歌剧创作打下了坚实的生活基础,成为了他一笔创作的财富;也可以说埋伏下了他性格发展的种子,成为他以后命运的铺垫。这都没有错,以后我们都要讲到这些。但是,说罗西尼生不逢时,是从歌剧创作方面而言,更重要的是罗西尼出道的时候,已经是意大利歌剧没落的时候。我们知道,意大利是世界歌剧的诞生地,早在17世纪蒙特威尔第时代就创造过歌剧的辉煌,意大利的歌剧曾经一直都是欧洲的中心而称雄于世的。可是,在上一个世纪末,意大利歌剧因为内容不是陈旧不堪的王公贵族的老一套故事,就是脱离现实的遥远而虚幻的神话;形式上同样也是机械式、程式化的形式主义老一套,歌剧的情节靠宣叙调陈述,一到了咏叹调就完全和情节没关系,皮肉脱节,水乳不融,光看演员在舞台上煞有其事地吼,台底下的观众无动于衷。这样的歌剧渐渐的没有多少人爱看,人们进剧院如同进教堂一样只是一种礼拜的形式,和一种附庸风雅的标签而已。
罗西尼就是在这样意大利歌剧委顿和政治上黑暗的双重挤压的背景下出场的。他当然完不成挽狂澜于既倒的历史重任,但他毕竟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如果还要靠写歌剧吃饭的话,就得和过去的东西不一样,就得写现在人们喜欢的东西。这个想法很朴素,也很明确,使得他歪打正着地成为了意大利歌剧转折时期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不能过多地怪罪罗西尼,生存那时对于他比歌剧发展之类的意义重要。那个时候,别人家的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背起书包上学校去了,罗西尼却还在肉铺和铁匠铺里学徒,每天在充斥着浓重的肉味和铁屑的环境里干活,又脏又累,简直是忍无可忍,他就知道了生存对于他是第一位的。他到了10岁的那一年才能够上学,他的音乐才华才显露出来,12岁开始学作曲,14岁开始进入音乐学校正规学习,比起其他的音乐家,他起步算晚的。
18岁,他从音乐专科学校毕业,还只是一个无名毛头小子。那时候,在意大利只有到罗马、米兰、威尼斯、那不勒斯这样的大城市,才有正经的歌剧院,也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可是,那里是不会要一个仅仅是音乐专科学校毕业的无名小卒的,那里有当时大名鼎鼎的唐尼采蒂和帕伊西埃洛。他只好奔波于许多小城镇,那里的有钱的贵族一般都附庸风雅爱弄个剧团,豢养一批人,作曲的,写剧本的、唱歌的......把大家攒在一起,贵族来颐指气使地指挥,热热闹闹地演完了就散伙。在那里,罗西尼可以施展一下他的才华,为那些土财主们作曲写歌剧,赚一点碎银子聊以糊口。
罗西尼毕业后在整整5年的光景里都是在干这种买卖,从这个小镇子完了活,马不停蹄地跑到另一个小镇子,就像现在的"走穴"一样。每到一地,打开手提箱,里面的乐谱总是比衣服多,他就是得靠卖乐谱为生,一手点钱,一手交乐谱。他得养活父母和祖母一家人,他不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他知道生存对他的重要性。写歌剧既是他的爱好,也是他谋生的手段。在这5年里,他一共写了12部歌剧,其中包括他成名以后被人们重新挖掘出来也有名的《坦克雷迪》和《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因为一直远离意大利歌剧的中心而都是在最底层跑,他比那些罗马威尼斯的剧作家要摸得准观众的脉,他清楚普通的人们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歌剧。他没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剧作家那样多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负担,他只为观众服务,因为他们爱看了,他才能够多拿到报酬。就是这样简单。所以,罗西尼从一开始走的路子就和罗马威尼斯那些闻名遐迩的大作曲家不一样,他首先不是为了所谓的艺术,而是为了饭碗。因此,当那些来自罗马等地权威的作曲家批评他的歌剧根本不懂得艺术的规律、缺乏高尚的品位,骂他是"放荡的音乐家"的时候,他付之一笑。当他的音乐专科学校的老师给他来信骂他"不要再作曲了,倒霉的你,给我们学校丢尽了脸"的时候,他给老师回信说:"敬爱的老师,请忍耐一下吧!我现在为糊口,不得不每年写五、六部歌剧,手稿墨迹未干就给抄谱员抄写分谱,连看一遍的时间都没有,将来等我不再这样忙的时候,我再写无愧于你的音乐吧!
1816年,是罗西尼命运转折的一年。那不勒斯圣?卡洛剧院的老板找到了罗西尼。英雄莫问来处,如罗西尼一样出身底层,这个叫做巴尔巴耶的老板,以前只是一个咖啡馆的跑堂的,后来挣了钱,开了一家游乐场,再挣了钱,成为了剧院的老板,鸡毛飞上了天。如今,不必再为饭碗奔波,腰包鼓鼓的了,便饱暖思淫欲,他开始追逐那不勒斯艺术的风范了,想当初那波里派的代表歌剧家斯卡拉蒂(A.Scarlmti,1659--1725)就在那不勒斯起来的嘛,便也想高雅一把。这时的罗西尼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已经小有名气,巴尔巴耶开价每年1万5千法郎,请罗西尼每年为他的剧院写两部歌剧。这个价码不算低,因为在圣?卡洛剧院的首席女高音才拿2万法郎。
罗西尼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走进了意大利的中心城市。
这是他走向辉煌的开始,这一年,他连写两部歌剧:《塞尔维亚理发师》和《奥赛罗》。据说,《塞尔维亚理发师》只用了13天就完成了,而《奥赛罗》的序曲只用了一个晚上一挥而就。罗西尼的才华,挥洒得淋漓尽致,让所有的歌剧家们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这是两部令人耳目一新的歌剧,那样的朝气勃勃,那样的不拘一格,那样的带有乡间泥土的气息,和一直在舞台上上演的陈腐歌剧是那样的不同,让人们不得不看到对于他自己同时也是对于意大利歌剧创作的重要意义,尤其让那些反对过的权威们大吃一惊,深深感到了一个来自肉铺和铁匠铺学徒的威胁。据说,《塞尔维亚理发师》上演的第一天,还没什么,反映并不怎么好,但第二天的晚上的演出便出现了群情激昂的场面,观众热烈地把他抱起来抛向空中祝贺成功,弄得他自己都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在罗西尼的晚年,有人问他喜欢自己的哪些作品?让他预测哪些作品能够给后人留下?他坦率地说:《奥赛罗》的第三幕,《威廉?退尔》的第二幕,还有整个的《塞尔维亚理发师》。
罗西尼说的一点没错,一百多年的事实证明了他说的话。我们现在就来简单分析一下这三部作品,《奥赛罗》和《塞尔维亚理发师》是他1816年的作品,《威廉?退尔》是他1829年的作品。如果我们把他在各地"走穴"时创作的《坦克雷迪》和《意大利女郎在阿尔及尔》称为他的前期代表,那么,《奥赛罗》和《塞尔维亚理发师》是他中期的代表,《威廉?退尔》是他后期的代表,在《威廉?退尔》之后,他再没有了新的写作。
这三部作品,《奥赛罗》比起其他两部要弱一些,但是在艺术上有他的探索,虽然并未完全能够摆脱莎士比亚提供的情节剧的特性,毕竟在向着人物的心理走近。这对于当时意大利歌剧摆脱以往传统的陈旧模式,还是具有先锋试验的意义的,其中的浪漫曲"垂柳"已经是融合着人物感情色彩的优美的音乐了。《塞尔维亚理发师》是根据博马舍同名喜剧改编的,早在罗西尼出生之前,1782年,就曾经被当时意大利最着名的音乐家帕伊西埃洛作曲公演过,受到热烈欢迎,如今帕伊西埃洛还健在,罗西尼这不是在和他叫板唱对台戏吗?罗西尼那一年24岁,仗着年轻,胆大妄为,哪管得了那一切!这部嘲讽封建权势的三幕戏剧,那种对底层人士的关注和热情,对他们心理、性格与智慧的精心刻画,那种旋律变幻莫测的魅力和生气,以及他在"走穴"时学来的来自民间的舞台经验,都让人感到像是吃到刚刚采撷下来的草莓一样汁水饱满而味道新鲜。不少人是把罗西尼《塞尔维亚理发师》和莫扎特的《费加罗的婚礼》相提并论的,朗格曾经以少有的赞美语言写道:"这里的音乐迸发着机智和遐想的火花,充溢着欢快的旋律之流,节奏五光十色,变化无穷,很少人能不为之神往的。全世界都拜倒在罗西尼的脚下了。叔本华听了他的音乐,说这时才体会到音乐本质的力量,而黑格尔只能说些欢喜若狂的话。冷静的德国完全失掉了他那理智的常态。当罗西尼1822年访问维也纳时,贝多芬已经过时了,莫扎特被人忘掉了,舒伯特被人无视着。如果说《塞尔维亚理发师》结束了意大利喜歌剧的历史也并非夸大之辞。"